我上初二那年冬天,母亲一个同学要来看她。母亲非常激动,但也满面愁容。因为我们家境困窘,实在没啥招待客人。
就在头天晚上,母亲说要来的刘姨是她读师院时最好的同学,她们已经很多年没见过面了。刘姨是多方打听后才联系到母亲的。母亲说:“明儿你们演几个节目吧。妈没啥值得炫耀的,妈唯一的财富就是你们兄妹了。”母亲说:“记住,不管啥时候,你们都是妈的无价之宝。”
第二天,刘姨来了,呢子大衣,毛围巾,脸上又光又亮,还有着雪花膏的香味。母亲却是补丁摞补丁的旧棉袄。那一刻,我心里满是酸楚的滋味,但母亲却满脸灿烂的微笑。刘姨带了好多五颜六色的糖果,往我手里塞糖时,我感到她的手又柔软又滋润,我忍不住看看母亲的手,那是一双渗着血丝的粗糙皴裂的手啊。
刘姨说起了同学们,说北京上海天津都有。母亲听着,依然是满面的微笑,那微笑就像春天暖暖的阳光一样,闪着亮亮的光彩。我突然觉得母亲非常漂亮,比刘姨还漂亮,真的。现在想来,或许是因了母亲那不卑不亢的宁静与平和,以及出自内心的笑容吧。刘姨忽然叹口气说:“真没想到……这日子会摊到你头上。”母亲说:“人生无常,世事难料,我也没料到啊。”母亲话语一转说:“这些年苦是苦了些,但我也很富有啊。”刘姨听了,下意识看了看我们简陋的房间。母亲说:“让我的儿女给你演几个节目吧,他俩可是宣传队的名角呢。”
那天,我拉二胡妹唱歌,唱了《四季歌》《山丹丹开花红艳艳》好几首歌曲,接着是我笛子独奏《扬鞭催马运粮忙》。那时窗外还飘着纷纷的雪花,刮着呼呼的北风,但我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温暖。因为就在刘姨对我们大加称赞时,母亲把我们揽在怀里说:“有啥比我有两个可爱的儿女更富有啊。”于是,那一天就永远刻进了我的记忆里。
在我渐渐长大以后,我终于明白:母亲之所以能够在同学面前那么坦然和自豪,就因为有我们兄妹。我也终于明白:母亲之所以能在大年初一都吃着糠饼子的日子里,还那么坚定开朗,就在于坚信我们是她一生都享用不尽的财富,是她幸福的明天。
母亲如今已是退休老人了。母亲76岁生日那天,妹妹、妹夫、孙女、外孙都从外地赶了回来。母亲对父亲说:“啥是福,这就是福。”那时,我突然想起了那个冬天,我说:“妈,还记得刘姨去咱家的事吧?”母亲说:“咋不记得?妈对她说你们是我最大的财富。”母亲满眼的爱意,这爱意让我心里陡然一热,就像又回到了那个难以忘怀的冬天一样。
正是因这母爱,使母亲能够坦然地面对贫穷、艰辛和歧视,也坚定地走过了那些风苦雨凄的岁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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